1、冷眼看戏
“卫国!你他娘的傻站着干嘛?那可是陈雪!”
王强抓着我的胳膊,手上的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的骨头捏碎。他的声音因为焦急而变了调,额头上全是汗,在仓库门口昏暗的灯光下亮晶晶的。
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,沉稳,有力,一下,又一下。这感觉很陌生。
就在十几分钟前,我还在三十年后的病床上,浑身插满管子,听着医生宣告我的生命只剩下最后几小时。肝癌晚期,无力回天。我闭上眼,满心都是不甘。我想起了我爸,那个老实巴交的钳工,因为我的“强奸”丑闻,活活气死在车间里。我想起了我妈,一夜白头,拉着妹妹的手在邻里的唾沫星子里艰难求生。我想起了我的妹妹,本该考上大学的天之骄女,为了给我凑上诉的钱,退学去南方打工,最后下落不明……
而我,李卫国,在牢里待了十年,出来后成了过街老鼠。我做过苦力,捡过垃圾,最后靠着一身还算过硬的技术在一家私人工厂里苟延活口,却因为长期劳累和酗酒,熬坏了身子。
临死前,我没有别的念头,只有一个,恨。
恨陈雪,那个外表清纯如白莲,内心却毒如蛇蝎的女人。恨王强,这个我当成亲兄弟,却在背后捅我刀子的杂种。恨车间主任刘大头,那个为了给他不成器的侄子铺路,把我当成垫脚石踩进泥里的东西。
如果……如果能重来一次……
再一睁眼,我就站在了这里。红星机械厂北边的废弃仓库门口,时间,1988年7月12日,晚上九点。
我一生悲剧的起点。
“你倒是说话啊!”王强见我没反应,几乎要吼出来,“再晚就来不及了!”
我慢慢地转过头,看着他。
仓库里,陈雪的呻吟声夹杂着一个陌生男人的粗喘,断断续续地传来。那声音,只要是个男人都懂是什么意思。
前世的我,就是被这声音和王强的三言两语激得失了理智。我以为我是在英雄救美,却不知道,我只是那“美人”向上爬的梯子,一脚踩上去,再狠狠踹开。
陈雪早就和车间主任刘大头的侄子刘兵勾搭上了。她想让刘兵给她弄一个干部指标,可刘兵只想占便宜不想负责。于是,陈雪就想出了这么一出“被强迫”的戏码,准备让刘兵“救”她,一来刘兵心里有愧,会对她负责;二来,事情闹大,刘大头为了保住侄子的名声,也得捏着鼻子认了她这个“受害者”。
而我,李卫国,就是那个被他们选中,用来把事情闹大的“闯入者”。王强负责把我骗来,再“恰好”地做那个指认我图谋不轨的“目击证人”。
多完美的计划。
我看着急得满头大汗的王强,他自己都不知道,他在陈雪的计划里,也只是一颗用完就丢的棋子。陈雪从头到尾,都没正眼瞧过他。
“卫国,你……”王强被我的眼神看得有点发毛。
我抬起手,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“别急。”我的声音很平静,平静得我自己都有些意外。我说,“王强,你听听里面的动静,这像是被强迫的吗?”
王强愣住了。他侧耳听了听,脸上闪过一丝疑惑,随即又被焦急取代:“管她是不是,我们冲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?万一是真的呢?”
“冲进去?”我笑了,“里面那个男人,你认识吗?我可听说了,是刘主任的亲侄子,刘兵。咱们俩,一个临时工,一个一级钳工,冲进去打断了刘公子的好事,你猜刘主任会怎么对付我们?”
一番话,像一盆冷水,把王强浇了个透心凉。
他张了张嘴,没说出话来。红星厂里,谁不知道刘大头是出了名的护短和睚眦必报。得罪他,以后别想有好日子过。
“那……那怎么办?就这么听着?”王强六神无主。
“等。”我吐出一个字。
“等?等什么?”
“等他们完事。”
我靠在墙上,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大前门,点上。猩红的火光在我脸上明明灭灭,我能看到王强眼中我的倒影,冷漠得像个陌生人。
他不知道,我等的不是他们完事。
我等的是另一场好戏开场。
前世,我一头撞开仓库门,大吼一声,惊动了厂区的巡逻保安。可那时,我已经在了里面,陈雪衣衫不整地扑到我怀里,哭喊着是我干的。黄泥掉进裤裆里,不是屎也是屎。
而这一世,我没动。
我不出声,王强被我唬住了也不敢动。我们两个就像两根木桩,杵在门口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。仓库里的动静渐渐小了下去。
就在这时,远处传来了手电筒的光柱和杂乱的脚步声。
来了。
我掐灭了烟头,心里那股压抑了三十年的恨意,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,开始沸腾。